霜降

愿乘风归去来兮

试着写一写婉容

巨大的甜蜜顺着一息而上,像赤潮泛滥。她急促喘息,几欲溺毙其中。甜的罅隙里塞了苦,她似乎嗅得册封那日发上百合花香,于是又恐忽然醒转,便攫得太竭力,牙尖写笔画般地向下使劲,舌上生了丝丝血痕,把甜冲得更苦了。

顶上的霞光在澈白里浮动,惝恍里望去,两尾鱼似的。两尾鱼,在储秀宫的窗沿上游。把脸贴在缸玻璃上往外看,是碧蓝的天,天下面的人物都小小的。新建成的网球场,白线缠绕着树了一面网。一面是她和溥仪,一面是庄士敦与润麒,球来球往,笑声叫声追得紧紧。最后她同溥仪输了,但庄士敦谑称,mrs.郭莎,你输了。

皇上不愿输,他们亦不肯使皇上输,于是便归她输,尽管是他们夫妻二人打的网球。针芒似的风皆扑到窗棂上,呜呜咽咽地一齐回响:你输了。十七岁的郭莎氏在空旷的建福花园中输,二十七岁的伊丽莎白输在静园里。她以为七年前把咬了一半的苹果弃在储秀宫,走出那扇朱漆大门后便再不会输,可天津卫予她的答案唯有一支支虚浮的两步舞和起士林餐厅里钢琴微茫的余响。她以为她埋入旧宫任其自行风化的是枷镣,谁知竟把自己的平安也一道置在此生不能触及的界域内。独有一语,能够越过天津北、前门站,穿过清室善后委员会的封条,宽慰给御园太湖石旁那个辎重千钧的皇后。

“我明白——他能做到的,我也同样能。”

一切遗光被金沙深埋,婉容缓缓睁眼时,四壁已笼罩出灯草灰、茶色,扇面酒柜、拜贴盒疲惫地沉寂着。她伸手在纳帕皮上抚了很久,才够到沙发旮旯里的一张小像,长波浪电烫,笑得如阵风。是在福禄林舞场跳tango时留的,放入手心却觉得薄软得要化了。满屋像浸了药汁,她想起她的生身额娘恒香,产褥热临殁前也是喝着这样的一碗碗苦汤,棕褐着。那时她在天井里,手心里躺着几枚糖球,怜惜而沉醉地欺哄着自己。如今照片的分量和当年糖球无异,她依旧怜惜而沉醉地看着即将过去的自己,道林纸上似乎都凝出了水渍。水渍一闪,灭了,她把照片撕了,斜着一下,再斜着一下,重复两次,伊丽莎白的那张笑脸就碎掉了,一条一条地摊在沙发上。

一条一条的碎了,唯一一个年青侍应穿过破碎的间隙入门,还略带朝气地讲她日前定下的臂钏送来了,米黄、镂空,而屋内的寸寸窗幔都是暗鸦色——一簇迎春绽在秋冬里,显得格外跳界,令她忆及初学画时不慎把荷花的明暗弄了个颠倒,惹来溥仪洋派的笑。以后新京的皇后,毋需戴跳舞的臂钏,画莲更多余,她的唇角起了又落,翻动很多次,才裁量出一个与皇后相合的雅笑:“不用了,捐了罢。”

若是捐给城东育婴堂,圣经讲受死复活,是否也算为来世赎了些罪孽?

“再有几个月夏也便至了,听说往北去夏昼便长。诚之,你说新京皇宫里看到的太阳,是否较这里更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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